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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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刚伐桂,就算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乐在其中。
——马伯庸《太白金星有点烦》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吴刚伐桂,就算不留下任何痕迹,也乐在其中。
——马伯庸《太白金星有点烦》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
——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
感觉最近似乎越来越有阻力去酣畅淋漓地读一本书了,很多时候都是碎片时间打开阅读软件草草翻了几页,但其实却也没怎么看进去。等到真正放松下来可以选择从书中充实自己的时候,打开的却也不再是阅读软件。或许,其中一个原因,虽然不是主要的,就是碎片时间看的并不是那种情节性很强的书籍,短时间内很难吸引自己的注意力。但其实这有点悖论,如果情节性很强,那很可能会无法自拔地去用大片时间去阅读。另外前几天,G 问我最近有没有什么好看的小说推荐,我才发现大半年了确实没怎么读过小说了。于是,这两天在挑三拣四地选情节性比较强的小说。但话说回来,自己真的有非常强烈的阅读小说的需求了吗?用这个时间去多干点活不好吗?我说不清楚,但或许尊重自己的需求就是最好的答案,人们常说说走就走的旅行,小说何尝不也可以说读就读呢……
就如同说走就走的旅行往往也没有目的地,当然对于小说的选取,我也没有明确的目标,起初我翻开了毛姆的《寻欢作乐》,那是因为前几天在某处读到这样一句话,
我早就发现我最严肃的时候,人们却总是要发笑。实际上等我过了一段时间重读自己当初用真诚的感情所写的那些话时,我也忍不住想要笑我自己。这一定是因为真诚的感情本身有着荒唐可笑的地方。
突然感觉有点共鸣了,曾经自己胡言乱语的一些文字,扪心自问都挺真诚的,然而时常却羞于点开自己写的东西,但倘若咬咬牙读下去,倒也能会心一笑。
不过翻了几页《寻欢作乐》,并没有很强烈的读下去的欲望。
另外一个选择是《基地》,上次还是两年半前,大概读到第五部?信手翻了一下,本来以为自己已经忘却了,但看到章节名,却也能忆起一二,只不过也没有非常强烈的欲望,特别是看到此时的阅读软件开始越来越增加阅读成本。
后来,便选了这本马伯庸的《太白金星有点烦》,其实之前读完《长安的荔枝》意犹未尽,就已经把这本书加入书架了。虽然后来确实也在碎片时间翻了几页,但也是没有足够吸引自己。直到今天,终于决定说读就读了!然后便翻开了这本,最后一发不可收拾了……
太妙了!太绝了!
一开始以为只是疯狂地解构西游、重构西游,给熟知的情节补上另一套自洽的细节,用来说明取经就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镀金)。行文中信手拈来的小情节如同在刷现实新闻,时不时暗叹太妙了,这种感受就如同之前阅读《长安的荔枝》的时候一样。
比如李长庚为了硬塞猪八戒进入取经队伍时,
李长庚辞别观音,下凡到了福陵山,见猪刚鬣已经把洞府安顿好了,便在附近找了片开阔地,起了个高老庄,雇了几十个凡人填充其中,伪装成定居多年的样子。
这种涉及高层的博弈,不必点破。玉帝只是送了一尾锦鲤,佛祖也只是转达给观音。两位大能均未置一词,全靠底下人默会。以观音之聪睿,自然明白上头已经谈妥了,但这种交换不能宣诸纸面。所以得由她出面,认下这个既成的事实,慧眼识猪,成全猪刚鬣。
再如李长庚为了给观音造势设计的人参果一难
“我认识个瑶池宴的特供仙果商,就在取经路上,找他准没错!我来安排……”
李长庚嗤笑道:“大士你也着了他的道儿了,这个镇元子最擅吹嘘之术。明明人参果一甲子就能产三十枚,他对外都说一万年,把天上那些神仙唬得一愣一愣的,炒得简直比蟠桃还金贵。”
“您老为取经队伍护法渡劫,无非是为了揄扬名声。若想三界扬名,人人皆知,这话题必得耸人听闻一点。我免费送您个礼包,制造个话题,让妖怪们袭击玄奘时喊一嗓子,就说吃了他的肉,可以长生不老,包管这话题一下子火遍四洲三界。”
又如虎力大仙竟然是会「debug」生死簿的外包「程序员」,后来车迟国斗法也是李长庚为了报虎力大仙帮他搜寻通臂猿猴的魂魄的人情送给他们的一个工作机会
虎力大仙嗤笑起来:“那是发包价,一层层分下来,到我们车迟国道门手里,只得这点微薄之数。有多少钱,出多少力,能维持成这样,已经算不错了。”
虎力大仙一阵苦笑:“仙师不懂阴阳之术,这事没那么简单。这生死簿这几千年来,不知叠加了多少法诀、符咒与封印,早已积重难返,有如尸山。我们就算知道缘由,也根本不敢动其根本,万一又崩了呢?”
再如通过六耳误打误撞掀开的大闹天宫的内幕时,不禁细思极恐,
这宴会究竟是孙悟空一人搅乱,还是说……
一切不合理的事情背后,都有一个合理的理由,只是你不知道罢了。
玉帝和这个外甥关系虽然一般,毕竟是自家人。自然有体己的金仙出面混淆事机,把他从这场祸事里择出来,再寻个旁人把罪名担下。昴宿和奎宿都是正选星官,只有孙悟空是下界上来的,没有根脚,又有闹事的前科,扛下这口锅最为合适。
全篇都是这种诙谐幽默的细节,不一而足。
本来以为全文的基调就是如此,甚至对于早早铺好的六耳被冒名顶替的暗线时,还有点隐隐担忧这样写下去会不会完全颠覆悟空的形象,也在想莫非悟空也有权贵背景……
当事实越来越清晰时,悟空还是那个悟空,但为了花果山,独自担下了大闹天宫,这个交易何尝不也是一种「冒名」,怪不得取经之初就是那么地看空一切。直至最后,悟空选择用自己的残蜕去寻找六耳的魂魄,他的故事才完成了因果。
“我偷了六耳的命,别人又拿我的命去替罪;我演了这一场劫,又在更大的一场假劫之中。那篇揭帖说得也没错:我俩真的是一体两心,他是被镇前愤怒的我,我是死心后苟活的他。”
“我去地下一趟,哪怕搜遍整个地府,也要寻回六耳的魂魄。他只有魂魄,我只有躯壳,正好还他一段因果。”
他仍然是那个至情至性、敢做敢当的石猴,“舍悟离迷,六尘不改”!
玄奘最后的选择也直接拔高了主旨,而且对于金蝉脱壳的解释也是令人耳目一新,
真灵还是玄奘的相貌,脸色肃然:“我原本的宿命,是一心回到灵山,成就上法。但先后转世了十次,沾染了十世善人的心思,菩提心颇有变化。我这一路走来,虽说被两位护持,什么真事都没做,世间苦难却看到了不少。尤其是宝象国那一劫,对我触动尤大。两位应该也都知道,这一世我亲娘也是因为这般遭遇才没的,她也是一个百花羞。”
“贫僧不要凭着金蝉子的身份轻松成佛,在灵山享受极乐,而要以玄奘之名留驻凡间,方不负大乘之名。”
最后很喜欢吴刚伐桂这个点,本来一开始还感觉这个点有点突兀,因为那时是李长庚在找嫦娥聊沙悟净的事情,吴刚伐桂仅仅是一个背景板。直至最后才突然醒悟作者果然是不轻易浪费笔墨——纵使取经是一场彻头彻尾的骗局、作秀,“所有的劫都是安排好的,所有的乱子都是刻意演出来的”,真正的乱子也是由“骗局”背后因为利益不均所导致的——那个骇人听闻的“骷髅若岭,骸骨如林。人头发躧成毡片,人皮肤烂作泥尘。人筋缠在树上,干焦晃亮如银”的狮驼岭,
取经队伍之前在狮驼国遭了一场大劫,一场真正的野劫。文殊、普贤的坐骑再加上如来的舅舅联手下凡发难。那三位根脚深厚,算计复杂,事情最后演变成了一场声势浩大的灵山内斗。就连事后发布的揭帖,都写得险象环生,可见真正发生的故事有多惊人。好在取经团队发挥超常,勉强扛了过去,不过那三位也没受什么惩罚,复归原职而已。
但幸好终归有些东西不一样了,比如此刻的唐僧与悟空。
观音与李长庚并肩而立,后者忽生感慨:“之前我在广寒宫,看到吴刚砍树,说他无论怎么砍,桂树还是一如原初,不留任何痕迹。结果被他反呛了一句,说哪个不是如此。如今看来,毕竟还是留下了些许裂隙,不枉辛苦一番了。”
是啊,很多事情确实如此,就比如现在读罢全书,心境似乎也还是并没有什么变化,书中细节或许也会渐渐地随时间流逝而忘却,但终归有些地方不一样了。就像飞鸿踏雪,雁过留痕……
人生到处知何似,应似飞鸿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苏轼《和子由渑池怀旧》